两个司机

傍晚时分,忽然想去布衣书局,拐上两广路,才发现,路已修得面目全非

15分钟的路程,竟然堵了整一小时

但是,对于那些富于耐心的人,上天总是格外眷顾

跟倪姓司机师傅聊天,发现了一个苦大仇深的人——非常苦大,非常仇深

在这1个小时中,他说话的关键词是“辛”和“命”:

他出生于东四12条的辛寺胡同(他念作“辛寺儿”),初中毕业去平谷县王辛庄插队

50年代末60年代初,房管所上门来,要租给他们东直门内大街三间门面房

一间1块5,三间一个月4块5

(他反复强调当时根本没有簋街这个叫法)

街坊邻居,竟然没一家肯接受:“当时的4块5,买咸菜够一家人吃仨月的了。”

“要是当年要了,如今早就发了!”所以,“跟什么争,都别跟命争,天生受穷的命!”

他家里6个兄弟姐妹,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把这二先生送了人,20年后才找回来。”

插队回来,分在二商局(我插了一句:二商局好啊)

他悲愤地回道:好?好什么好!

原来,是让他在下面大红门一个宰猪场洗猪肠子

他自小有软骨病,身体不好,也没吃过好的,闻见荤的就恶心

换工作费了大劲,当时,“单调”不同意,最后找了“对调”

到橡胶厂去开车,跑长途,去武汉。。。

我安慰他说,开出租辛苦吧?

他悲愤答道:“辛苦?告你吧,不是辛苦,是命苦!”

在布衣书局的院子里盘桓到7:30

然后去云南办晚饭,司机师傅姓贾,黑瘦而快乐

走到东便门明城墙遗址,雨下大起来,大雨点砸在前窗玻璃上

师傅说:“嗬,这大雨点儿,比一块钱钢蹦儿还大哎。”

我被他逗乐了,看着玻璃,好像天上下的真是一场钢蹦儿雨

听说他是62年属虎的,我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地方叫“虎背口”

他笑着说:我打小儿在这长大的还能不知道?

原来,他出生于虎背口里面的“下下三条”

“这地名如今可是没人知道了。”

“下下三条”——这么说,他也应该有一段苦大仇深的历史

但却没让自己成为一个苦大仇深的人

否则,天上下的怎么会是钢蹦儿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