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去老梅公司吃饭,私人小灶。菜上来时,暗暗一惊——怎么说呢,品相之朴素,境界之高远,很像是山里人家的饭桌,一共四样小菜:海带煨豆腐、茭白红烧肉、芹菜炒干丝、素炒小野菜,汤则是黑豆炖猪手。
再一尝,果然没错:这里藏了个江湖高人——饭菜很有“手感”,感觉真的是一双“手”,而不是别的什么做出来的。
问老梅:你这厨师叫什么名字呀?老梅说:“巫凤珍。”又问:能见见这“巫凤珍”本人吗?老梅差人叫了来,原来,就是方才摆饭桌的那位高大壮实的大姐,一口白而结实的牙齿,一看就是个经摔打的豁达女人。老梅说,公司里都唤她“凤姐”。
“巫凤珍”,“巫凤珍”。这手艺,这人品,真真当得起这个好名姓。老梅说,她是安徽人,丈夫也在北京,修自行车,孩子也在这里上学,所以“心定”:中午12:00吃的汤,她早晨6:00就开始熬炖了。材料都是自己采买。“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挖她,我就是不放。”
接下来,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我抽空就往老梅公司跑,只为了吃巫凤珍的“手”做出来的饭。
昨天晚上,和几个同事去“驯鹿”(the Caribou)——这是老友苗苗开的,藏在胡同深处,也是少有的“手”做的饭。
因为只有我们一桌客人,厨师工作完毕就出来坐在吧台里,看着我们吃——在吃了这个人做的N顿饭之后,我第一次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个做饭的人:戴眼镜,肤黑,微胖,头发短而不浓密——我有个偏见:一般说来,太瘦的人做不出好吃的东西,头发太长太浓密的厨师又感觉不卫生——到处都是头发。
这个戴眼镜的厨师引起了我的好奇——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戴眼镜的厨师呢:他一定喜欢读书的吧,说不定会在厨房里放本小说的吧,等待烤箱工作时也许会随手翻上几页的吧,说不定自己还会写书的吧。。。
于是我问他:请问,您是在哪里学的做饭?答:小时候看妈妈做饭时学的。问:那您是哪里人?答:HK。问:可以告诉我们您的名字吗?答:梁家辉。
“Wow,梁家辉!你是梁家辉?《情人》是你演的哦!”同事们一阵惊呼。没想到,这个“厨师版梁家辉”,动作虽然慢悠悠的,接话倒是很快,回说:“不过,我没有他那么漂亮的屁股啦。”
大家一齐笑了。这个“梁家辉”,想必是已回答过很多次这样的惊呼了吧,等大家笑毕,他才正色说:我是“嘉年华”的“嘉”啦。
回家路上,我好不开心——嘿嘿,天底下我最喜欢的两个厨师,一中一西,竟然都让我认识啦,都知道他们的名字啦,而且,他们的名字——“巫凤珍”,“梁嘉辉”,写着听着,也都很好“吃”似的。
巫凤珍,梁嘉辉:谢谢你们——只是,作为外乡人,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喜欢北京,无论如何,请喜欢它吧——依我的一个秘不示人的浅见:能把普通食物做出“手感”和美味的人,一定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