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断臂山》时,家里正住着一对朋友。
趁了他们午睡,我用很小的音量,自己放了碟片看的。看到结尾,这对朋友从房间里出来,说:怎么不喊我们一起看呢。
当然我也没再用正常的音量重看。我知道我是没有机会再在正常音量下看了——就算是不愿意吧。
但是,有时,也会想,要是我来拍《断臂山》,会怎么处理两人漫长的岁月流转呢?
我想,我不会让杰克死掉——死亡,虽也具日常性,但,仍嫌戏剧化。
疏星河汉,流年偷换:有时候,不一定要一方死掉另一方孤独老去,有时候,只要知道他还活着,“活在这珍贵的人间”,纵使太阳不强烈,水波不温柔,也已经是一种慰藉。
因为,上帝最懂得眷顾爱者:当你爱着的时候,它不只会让你在一切人和事物上皆可触到他的留痕,在某些时刻,还会派天使到你身边,代致爱意。
三天前,我的朋友周可可打车去某地,傍晚6:25,拥堵的长安街,在贵友路口等灯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司机突然指给她看晚霞消失的天边,说:“你看前边,多美啊。”
据周可可说,当时,长日已尽,只余一抹青黛色微云,但是却美得莽荡,美得寥廓,美得荒凉——“由明入暗的过渡点”,一天里最兵荒马乱的时刻,北京,长安街,竟然在顷刻间变成了哈代笔下的爱敦荒原,时间的车子,温柔的飞船,载着她和他,向着荒原的尽头慢速驶去,恍若驶向死生契阔。
后来的路上,司机再没说话,也没回头。须臾间天就黑了,寥廓不再,荒原不再,但那一刻的严静与旷美,陪伴了周可可一路。
我了解周可可这样的女子,爱得慷慨壮烈,却也爱得庄重矜持。
我对周可可说:这寡言的司机说不定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替他与你共度昼与夜的交接,陪你看天边外、看地平线。
其实,这样神奇的时刻,一位上个世纪90年代的诗人早已吟唱过了:
“在对你刻骨的爱恋中/又一天过去了/让我说/这是胜利/这就是胜利。”
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周可可说——100多年前,有一个也像杰克一样未经爱人点头允许就让死亡降临到自己头上的人,革命者牛虻,曾用这样的话安慰要在漫漫余生中备受煎熬的爱人琼玛:
“而我们要同声感谢那些神,他们至少已经对我们发了慈悲。慈悲虽然不多,但总算有一点;对于这一点慈悲以及别的恩惠,我们就应该真心感激了。”
我说给周可可听,是因为,她是一个懂得神的慈悲的女子:认得出天使,知道真心感激。